途 中 拾 星 （三）

寫 在 七 四 夜 裡 　

郭 端

　 　 就 像 陳 彭 兄 所 說 ， 六 月 及 七 月 ， 不 少 的 日 子 與 我 們 有 關 的 ， 六 四 、 七 一 及 七 四 等 。 七 月 四 日 ， 啊 ！ 一 個 快 樂 的 日 子 ， 一 個 自 由 的 象 徵 。 算 起 來 也 屬 巧 合 ， 美 國 國 慶 日 是 在 七 四 日 ， 離 中 國 的 民 運 相 隔 剛 好 一 個 月 ， 中 國 的 民 主 運 動 發 生 在 九 年 前 的 六 月 四 日 ， 二 百 二 十 二 年 前 的 一 篇 獨 立 宣 言 ， 美 國 便 脫 離 了 英 國 的 統 治 而 獨 立 ， 一 個 為 世 人 所 嚮 往 的 民 主 自 由 國 土 因 此 而 誕 生 。 一 篇 獨 立 文 獻 、 費 城 的 自 由 鐘 象 徵 著 美 國 七 四 的 民 主 自 由 ； 坦 克 、 天 安 門 前 的 混 亂 代 表 著 中 國 六 四 民 運 的 景 象 。 紐 約 港 口 的 為 世 人 嚮 往 自 由 神 像 在 和 風 中 屹 立 ； 天 安 門 前 廣 場 中 手 執 紅 纓 槍 而 換 上 火 把 的 中 國 民 運 女 神 ， 像 一 幅 舊 相 片 慢 慢 地 在 人 們 的 腦 海 中 退 色 。 在 這 七 四 的 夜 裡 ， 坐 在 桌 旁 ， 倚 著 椅 背 ， 窗 外 金 門 橋 畔 放 煙 花 隆 隆 的 響 聲 ， 伴 著 電 視 裡 播 出 波 士 頓 流 行 管 絃 樂 團 奏 出 的 柴 可 夫 斯 基 的 『 一 八 一 二 序 樂 』 的 炮 聲 ， 遠 處 天 邊 燃 放 煙 花 的 光 芒 ， 顯 耀 著 美 國 國 慶 的 歡 欣 ， 撩 起 了 六 四 的 感 慨 ， 也 想 起 去 年 七 月 一 日 香 港 回 歸 ， 在 電 視 裡 見 到 維 多 利 亞 港 的 煙 光 、 移 交 典 禮 、 米 字 旗 下 降 、 五 星 旗 升 起 、 大 不 列 顛 號 駛 離 香 港 ， 心 中 問 起 七 一 後 香 港 的 命 運 ， 一 國 兩 制 是 否 能 行 ， 現 在 事 隔 一 年 ， 一 國 兩 制 總 算 行 了 ， 卻 來 了 亞 洲 經 濟 風 暴 ， 前 兩 天 香 港 新 選 的 特 區 議 也 上 任 。 閉 上 眼 祈 禱 ， 憧 憬 著 天 安 門 前 廣 場 豺 狼 與 羊 同 穴 的 景 象 。

　 　 不 知 不 覺 地 在 美 國 已 度 過 了 三 十 多 個 美 國 國 慶 了 ， 三 十 多 年 前 ！ 一 段 不 短 的 日 子 ， 灣 區 也 是 居 住 最 久 的 地 方 ， 三 十 七 年 前 踏 上 美 國 國 土 升 學 ， 本 想 幾 年 後 學 成 回 港 ， 當 時 覺 得 美 國 這 個 國 土 並 沒 什 麼 值 得 留 戀 之 地 ， 那 知 道 因 種 種 環 境 變 遷 ， 我 卻 不 知 不 覺 地 留 下 ， 一 逗 就 留 了 三 十 多 年 ， 經 歷 了 美 國 社 會 的 轉 變 。 六 十 年 代 初 抵 此 地 ， 灣 區 雖 是 華 人 聚 居 之 地 ， 除 了 華 埠 之 外 ， 其 他 地 方 也 鮮 見 有 華 人 在 街 上 行 走 。 當 時 美 國 社 會 可 算 是 『 家 不 閉 戶 』 ， 大 門 上 也 見 不 到 有 上 鐵 閘 的 ， 小 鎮 夏 季 的 車 房 門 也 總 是 打 開 著 ， 在 廚 房 邊 的 後 門 同 樣 不 上 鎖 的 。 那 時 候 我 與 三 個 香 港 校 友 住 在 一 起 ， 暑 期 裡 由 外 地 來 訪 的 中 國 學 生 也 多 ， 不 是 那 些 被 『 放 逐 』 到 其 他 州 的 學 生 ； 就 是 由 香 港 派 來 的 『 新 秀 』 。 有 的 是 寄 居 暑 期 ， 賺 得 明 年 房 租 伙 食 費 後 ， 繼 續 下 放 到 小 鎮 當 上 『 罕 有 物 』 ； 有 的 是 『 新 秀 』 初 到 貴 境 ， 暫 住 再 轉 到 小 鎮 也 當 上 『 罕 有 物 』 。 當 時 我 們 能 留 在 灣 區 的 被 視 為 『 天 之 嬌 子 』 ， 為 人 羨 慕 不 已 。 派 來 的 新 秀 多 是 母 校 剛 畢 業 的 ， 雖 不 是 直 接 相 識 ， 總 是 『 紅 藍 一 家 親 』 ， 接 待 也 屬 應 該 ； 後 來 不 知 怎 地 ． 來 者 一 點 也 不 相 識 ， 豪 無 關 係 的 ， 只 是 某 某 人 的 朋 友 處 拿 到 地 址 ， 摸 上 門 來 ， 不 過 大 家 都 是 人 國 人 ， 『 骨 肉 情 』 、 『 血 濃 於 水 』 ， 那 可 以 相 距 不 理 ， 令 其 露 宿 街 頭 呢 ！ 暑 期 我 們 也 屬 要 拼 命 工 作 ， 一 份 半 兩 份 的 工 ， 日 間 總 沒 有 人 在 家 的 ， 來 訪 者 手 提 行 理 ， 按 著 門 鈴 見 到 沒 人 反 應 之 際 ， 心 裡 好 不 焦 急 ， 住 在 隔 鄰 的 包 租 婆 見 到 留 連 街 頭 的 黃 面 小 子 ， 那 幅 可 憐 相 ， 只 要 略 道 姓 名 ， 總 是 打 開 門 讓 他 們 進 入 的 。 夜 間 下 班 回 家 時 ， 見 到 家 裡 多 了 人 ， 也 不 以 為 怪 了 。 唉 ！ 『 家 不 閉 戶 』 跟 現 在 的 『 鐵 門 深 鎖 』 一 比 ， 真 是 天 淵 之 別 。

　 　 華 僑 社 會 方 面 ， 由 一 個 純 「 台 山 話 」 的 社 會 ， 轉 變 成 「 廣 東 話 」 「 國 語 」 並 行 的 社 會 。 記 得 三 十 年 前 來 美 升 學 的 學 生 ， 做 暑 期 工 作 的 ， 最 多 是 否 餐 館 當 「 堂 官 」 ， 當 時 在 廚 房 的 廚 師 多 是 台 山 人 ， 為 了 捉 弄 我 們 不 屬 『 唐 人 』 的 中 國 學 生 ， 入 單 時 非 用 「 台 山 話 」 不 可 ． 否 則 嗤 笑 為 『 唐 不 唔 識 講 唐 話 。 』 我 們 操 「 廣 東 話 」 的 留 學 生 ， 勉 強 還 可 應 付 ， 若 是 外 省 籍 的 留 學 生 ， 「 廣 東 話 」 不 是 母 語 ， 在 香 港 時 說 出 『 舊 金 山 』 三 字 已 有 問 題 ， 現 在 要 用 「 台 山 話 」 入 單 ， 說 出 那 四 不 像 「 台 山 話 」 ， 真 令 人 『 捧 腹 噴 飯 』 。 當 時 華 僑 社 會 多 屬 台 山 籍 ， 七 四 年 後 香 港 起 了 移 民 潮 ， 才 漸 漸 有 其 他 籍 貫 的 ， 再 轉 入 東 南 亞 華 僑 移 民 。 六 十 年 代 ， 華 埠 商 店 聚 集 在 都 板 街 附 近 ， 二 十 多 三 十 年 的 變 遷 ， 商 店 由 都 板 街 擴 延 到 跑 華 街 ， 華 人 居 住 的 地 方 也 由 目 前 的 華 埠 擴 散 到 日 落 區 、 列 治 文 區 ....。 記 得 當 年 家 居 貝 其 利 ， 每 月 總 有 一 次 要 『 出 城 』 到 三 藩 市 華 埠 購 買 糧 雜 ， 每 週 末 有 來 自 灣 區 其 他 地 方 的 ， 華 埠 也 擠 滿 著 人 ， 但 比 不 上 現 在 每 週 七 天 總 是 『 水 洩 不 通 』 的 。

　 　 說 起 來 ， 我 的 記 憶 力 還 算 不 錯 的 ， 但 記 憶 音 響 的 能 力 總 是 差 了 些 ， 一 向 中 文 背 書 默 寫 最 多 是 七 十 來 分 ， 可 是 上 天 就 給 我 記 憶 景 象 的 恩 賜 ， 在 這 七 四 之 夜 ， 以 前 幾 十 年 的 景 象 ， 就 像 煙 花 樣 地 一 幕 幕 的 呈 現 ， 當 年 初 踏 上 美 國 國 土 ， 第 一 見 到 的 景 象 是 家 家 戶 戶 在 晚 飯 時 ， 圍 著 電 視 觀 看 甘 乃 地 與 尼 克 遜 的 辯 論 ， 美 國 六 零 年 的 大 選 ， 當 時 初 從 香 港 來 ， 對 政 治 漠 不 關 心 的 留 學 生 來 說 見 到 這 個 情 況 ， 大 有 莫 名 其 妙 之 感 。 接 著 的 是 ： 古 巴 的 「 野 豬 灣 」 事 件 ； 甘 乃 地 被 刺 殺 ； 馬 丁 路 德 ． 金 在 林 肯 紀 念 館 前 的 『 我 有 一 個 夢 想 ！ 』 的 演 說 ； 金 博 士 被 刺 殺 ； 甘 乃 地 的 弟 弟 保 比 甘 乃 地 被 刺 殺 ； 人 造 衛 星 升 空 ； 阿 姆 斯 特 朗 月 球 上 「 人 的 小 小 一 步 ， 人 類 的 一 個 大 跨 越 。 」 ； 越 戰 時 代 的 育 州 大 學 事 件 ； 活 士 特 ； 加 州 大 學 的 學 生 運 動 ； 越 南 僧 人 自 焚 ； 美 國 反 越 戰 焚 燒 美 國 國 旗 ； 密 士 西 比 三 ； 芝 加 哥 七 ； 越 南 西 貢 美 國 領 事 館 屋 頂 直 昇 機 ； 湄 公 河 畔 的 大 屠 殺 ； 人 造 衛 星 上 看 到 的 地 球 輪 廓 ； 約 翰 遜 在 飛 機 上 宣 誓 就 任 美 國 總 統 ； 約 翰 遜 在 白 宮 宣 佈 不 再 連 任 ； 第 一 次 人 造 衛 星 轉 播 出 的 黑 白 美 國 國 旗 ； 克 魯 曉 夫 聯 合 國 用 鞋 擊 打 在 桌 上 ； 俄 國 莫 斯 科 的 史 太 林 像 被 倒 毀 ； 柏 林 牆 被 拆 毀 ； 柏 林 牆 的 倒 塌 ； 尼 克 遜 被 任 總 統 ； 乒 乓 球 外 交 ； 尼 克 遜 訪 問 中 國 ， 周 恩 來 、 鄧 小 平 、 江 澤 民 訪 問 美 國 ； 水 閘 事 件 ； 尼 克 遜 總 統 辭 職 ； 墨 西 哥 的 大 地 震 ； 中 國 唐 山 大 地 震 ； 菲 洲 的 大 飢 荒 ； 灣 區 大 地 震 ； 屋 崙 山 的 大 火 ； 天 安 門 前 的 坦 克 ； 洛 杉 磯 地 震 ； 洛 杉 磯 大 火 ； 被 稱 為 世 紀 的 婚 禮 ； 毛 澤 東 、 周 恩 來 的 葬 禮 ； 英 國 黛 妃 的 世 紀 葬 禮 ； 蘇 俄 的 解 散 ......等 就 像 煙 花 樣 在 腦 海 爆 現 。 有 的 是 屬 「 佳 美 回 憶 」 ， 有 的 也 令 感 慨 萬 千 ， 過 去 大 大 小 小 的 、 在 笑 聲 中 也 在 淚 影 下 的 景 象 ， 一 一 的 出 現 。

　　  寫 到 這 裡 ， 附 近 隧 道 裡 傳 一 聲 炮 仗 ， 打 斷 了 腦 海 一 串 連 續 的 景 象 ， 可 是 腦 中 的 火 花 仍 在 燃 放 。 突 然 ， 不 知 怎 樣 的 ？ 腦 海 中 又 呈 現 了 另 一 幅 小 圖 畫 ， 幾 年 前 在 嘉 賓 閣 咖 啡 室 見 到 的 ， 一 位 女 士 單 獨 坐 在 那 裡 等 候 進 餐 ， 接 著 兩 位 男 士 在 她 旁 邊 空 的 座 位 上 坐 下 ， 燃 起 香 煙 來 ， 壁 上 貼 著 的 是 不 准 吸 煙 的 標 誌 ， 那 位 女 士 無 可 奈 何 地 叫 待 者 換 座 位 ， 以 免 煙 霧 襲 擊 ； 前 兩 天 同 樣 在 同 一 咖 啡 室 前 ， 幾 個 人 站 在 門 口 抽 煙 ， 裡 面 卻 見 不 到 有 人 吸 煙 。 吸 煙 的 人 在 美 國 漸 漸 地 受 到 限 制 ， 但 煙 草 公 司 在 外 國 的 銷 量 不 斷 增 加 ， 據 報 告 中 國 大 陸 男 性 吸 煙 者 達 百 份 之 七 十 。 一 百 五 十 多 年 前 外 國 人 強 迫 將 鴉 片 銷 售 到 中 國 ， 林 則 徐 將 鴉 片 燒 了 ， 八 國 聯 軍 進 入 北 京 ， 戰 敗 的 中 國 被 迫 簽 下 不 平 等 的 條 約 ， 香 港 就 在 那 時 租 給 英 國 ， 一 九 九 七 年 便 是 租 約 滿 了 的 日 期 ， 這 一 次 的 毒 品 入 侵 中 國 ， 卻 在 政 府 同 意 之 下 流 行 中 國 ， 想 來 令 我 心 中 起 了 一 陣 辛 酸 ， 感 慨 萬 千 。 同 時 又 令 我 見 到 一 幅 十 分 矛 盾 的 景 象 ， 那 就 是 美 國 「 聖 經 地 帶 」 的 種 煙 草 農 夫 ， 拿 著 聖 經 在 星 期 天 上 教 會 去 ， 種 的 煙 草 卻 去 毒 害 他 人 ， 何 解 ？ ！

　　  前 兩 天 胡 汝 源 到 訪 ， 曾 云 ： 『 幾 十 年 前 的 事 歷 歷 如 在 眼 前 ， 記 得 清 清 楚 楚 ， 可 是 昨 日 發 生 的 事 卻 記 不 起 。 』 老 乎 ！

　　  看 看 牆 上 的 鐘 已 是 凌 晨 一 時 ， 明 天 還 要 到 A仔 家 裡 與 一 班 光 社 同 學 見 面 ， 在 此 就 用 美 國 國 歌 旳 最 後 兩 句 作 為 結 束 ： 『 這 自 由 的 國 土 ， 勇 者 的 家 園 。 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