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倫多的午夜

謝天詒

多倫多的午夜。在幽暗的舞池邊，驚見一些熟識的人影，熟識的搖擺，熟識的曲調，熟識的夢。許多的事物若能讓我們再次遇見，心境會不同嗎？

多少人能有重臨夢境的幸福－－特別是那些經歷過四十年風霜寂寞的夢境。我不願醒來，在多倫多的午夜。

有人說中學同學重聚(Reunion)是件殘忍的傳統，特別是離校四十年的重聚。為什麼要讓禿頂圓肚粉碎人生一些僅有的少年美夢？為什麼要給半老徐娘惹起一些已沈下的情緒？為什麼要重觸失去早逝至友的傷痛？

我不能回答這些問題，但我感激這些四十多年的友情，我寶貴這些中學友誼所帶來的溫暖，在多倫多的午夜。

在熟識的人影中，在熟識的曲調裡，我驚訝地發現『培正』及這些『培正人』竟是我今日做事為人的極大影響。在這夢幻式的多倫多午夜，我拼命地用眼睛抓緊晚會中每個面孔，追憶著它們在生命中留下的痕跡。

香港培正中學一九五九年級光社當年有一百五十三人畢業。今年八月六、七兩日竟有九十一人從比利時、紐西蘭、澳大利亞、日本泰國、香港及美加各地，攜大帶小，一共有一百七十多人在多倫多市重聚。

想想看，四十年來家國經歷了多少風霜！我們個人也感受過多少喜怒哀樂！在這如夢的多倫多午夜，我的心摸索早走的親愛朋友，淒然地呢喃著親切的名字：盧伯喧、張大民、馮兆賢。我悲哀地感激他們留在我記憶中永遠年輕形像，用沙啞的聲音告訴他們今夜這裡有一首歌是給他們的－－在這有點像五十年代香港的多倫多午夜。

誰選擇多倫多作這四十周年重聚秩地方？誰選播這些叫人想哭的舊歌？誰能使我們這些在生命經歷過失望、失戀、失親、失婚、失權、失業、失健康的人沒有失去氣質，也沒有失去樂觀情懷？

衷心感謝這些中學友情背後的回憶。像許多難得的人生幸福，開始點在一個人開始成熟的年紀－－那時的笑和淚、希望和失望、愛情和遺棄、溫柔和忽視，都能叫人對生命有不同的體會。在多倫多的午夜，我感謝能有這再體會的機會。

有些事物如能讓我們再次遇見，心境會不同嗎？四十年後，在這有點像香港的城市，我再次遇見一些在我開始成熟年紀時的親愛朋友，我有不同的心境，也有不同的感受，但心的深處的感激則是一樣。